
"敢去我家吗?"小河边,她笑眼弯弯地看着我配资论坛登录入口官网,春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。
我攥紧了空空的口袋,抬起头,坚定地回答:"敢。"
那是1986年的春天,我刚从县里的师范学校毕业,分配到村小学任教。
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我,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青涩与冲动,却已经扛起了家里的担子。
父亲下岗后在家养鸡,整日里忙着往那几间用砖块和塑料布搭成的简易鸡舍里添料加水,脸上总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落寞。
母亲在街上摆小摊卖馄饨,天不亮就起床和面、剁馅,那双手因长期浸泡在水中变得粗糙泛白,指甲缝里总有抹不去的葱花痕迹。
我们家住在县城边缘的一处老旧小院,一进门就能闻到那股特有的煤油混合着霉味的气息,屋里的家具不多,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,几把开裂的木椅,还有那台父亲最珍视的红灯牌黑白电视机,是他在国营厂上班时的福利。
那天早上,三舅来我家借钱。
他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永久牌自行车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褪色中山装,胸前的口袋鼓鼓囊囊,装着他随身携带的卷烟和火柴盒。
展开剩余96%三舅在镇上开了个小修车铺,店面不过十来平方,墙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扳手和车胎,地上常年油渍斑驳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橡胶味和机油味。
"小文,三舅真不好意思,今年大强上大学了,学费缺口大,能不能先借五百块?"三舅坐在我家那张旧木沙发上,搓着手说。
他的手上布满了修车留下的老茧和机油印,指甲缝里的黑垢怎么也洗不干净。
父亲叹了口气,端起搪瓷茶缸,喝了一口浓茶:"大哥,你也知道,我现在没工作了,家里就靠老婆卖馄饨,小文教书那点工资..."
院子里传来了收音机里播放的"京剧联唱",那是隔壁李大爷每天早晨雷打不动的习惯。
"爸,我这还有点积蓄。"我连忙说。
其实哪有什么积蓄,不过是想着下个月发了工资,再省吃俭用一阵子罢了。
我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贴着"中国人民银行"字样的红色存折,翻开一看,余额只有三百八十五元六角钱。
这些钱本来是打算给妹妹买新书包和下学期的学费,现在看来是不够了。
妹妹小红今年上初二,学习挺用功,但总因为我们家条件差被同学笑话,特别是那个破旧的帆布书包,都快要绽线了。
"三舅,对不起,我只有三百多。"我有些惭愧地说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地上翘起的水泥地板缝隙中。
三舅摆摆手:"算了,小文,你自己也不容易。"
说着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,习惯性地想递给父亲一支,可刚伸出手又缩了回去,大概是想起父亲为了省钱已经戒烟了。
"我再想别的办法吧。"三舅自己点了一支,深深吸了一口,烟雾在晨光中盘旋。
看着三舅落寞的背影,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从小,三舅对我们兄妹多有照顾。
记得我小学时,三舅就经常骑着自行车来看我们,车后座上总会绑着几斤肉或者几个新鲜的水果。
每逢过年过节,即使自家日子艰难,也会给我们带点小礼物,有时是一辆铁皮玩具车,有时是几本小人书。
表哥大强比我大两岁,从小学习就好,经常被老师当作榜样,考上了省城的大学,是我们村里的骄傲。
他高考那年,全村人都知道这个消息,三舅更是用半个月工资请全村人吃了一顿饭,满脸都是化不开的自豪。
我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,心里更加难受。
那天下午放学后,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沿着小河边走着。
那条河不宽,最多三四米,水很浅,能看见底下的卵石。
两岸种着垂柳,春风还带着凉意,柳条轻拂水面,泛起阵阵涟漪。
放学的铃声刚响,村小学的孩子们就像出笼的小鸟,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,呼啦一下冲出校门。
他们有的在田埂上追逐打闹,有的蹲在河边捉小鱼小虾,笑声在春风中飘散。
忽然,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。
"余文波!是你吗?"声音清脆,带着一丝熟悉的温柔。
抬头一看,竟是高中同学林小雨。
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,领口绣着一圈小花,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,站在河对岸的杨柳下,风吹起她的长发,笑容依旧那么灿烂。
"小雨?你怎么在这儿?"我有些惊讶,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起了毛球的半旧衬衫。
"我回来看奶奶。"她涉过浅浅的河水,卷起裙摆,露出白皙的小腿,溅起一串水花,"听说你在村小学当老师了?"
"嗯,分配到这儿教语文。"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,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,心跳不自觉地加速。
小雨是我高中时的同桌,也是暗恋了三年的女孩。
那时的她学习好,性格开朗,是班上的班花。
每次上课传递小纸条,她的字总是那么工整漂亮;每次我遇到难题,她总会耐心地解释给我听。
毕业后她去了省城读大学,而我因为家里条件有限,只能上县里的师范。
"知道吗,我前天还在跟同事说起你呢。"她笑着说,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,轻轻地向水面掷去,石子在水面上跳跃了三下,才沉入水中。
"说我什么?"我好奇地问,也学着她的样子捡起一块石子,却只是"扑通"一声就沉了下去。
她噗嗤一声笑了:"笨蛋,你得选扁一点的石头,手腕要甩平。"
我们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下,聊起了各自的近况。
她说她在省城的外贸公司工作,薪水不错,还学了英语,每天要面对各种外国客户,工作虽然忙碌,但很有成就感。
聊天时,她不时地用手整理被风吹散的头发,露出一枚小巧的耳钉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而我,除了教书,还帮着家里分担家务,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。
提起班上那些调皮的孩子,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柔,小雨说,看得出我是真的喜欢教书。
"你还是老样子,"她突然说,"永远那么认真。"
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精致的鞋子上,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款式,想必是省城的流行。
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窘境,又想起了三舅空手而归的背影,我沉默了。
"怎么了?"她关切地问,微微倾身,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,那是城里姑娘才会用的香水。
"没什么。"我摇摇头,习惯性地拒绝倾诉。
"别骗我,"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,"我可是知道你的,有心事就写在脸上。"
那一刻,不知怎的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早上的事告诉了她。
说完,我感到一阵羞愧,一个大男人,连借钱给亲戚都做不到。
"你还记得高三那年冬天吗?"她没有直接回应我的窘境,而是突然问道。
我点点头。
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,教室里没有暖气,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上课,哈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。
"那次数学考试,你把唯一的一副手套让给我,自己的手冻得通红还嘴硬说不冷。"她微笑着回忆,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。
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:"那没什么,谁都会那么做。"
"不,不是谁都会。"她静静地看着我,"你总是这样,明明自己也不容易,却还想着帮助别人。"
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,映照出点点金光。
"我有办法,我刚发了工资,可以借给你。"她突然说。
"不行,我怎么能跟你借钱。"我连忙摇头,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脸颊。
"那你敢不敢去我家?"她突然问道,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。
我一愣,随即回答:"敢。"
就这样,我跟着小雨来到了她奶奶家。
那是一栋老式的砖瓦房,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已经发黄的春联,院子不大,却收拾得很整齐,种着各种蔬菜和花草。
墙角有一口水缸,上面盖着一块木板;院子中央是一棵老槐树,树下摆着一张竹编的躺椅。
一条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,看见我们进来,摇了摇尾巴,却没有起身。
"黄黄,这是客人,别没礼貌。"小雨摸了摸狗的头,轻声责备。
她奶奶正在灶台前忙活,见到我,放下手中的铲子,热情地招呼我坐下,还给我倒了一杯热茶。
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,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,脸上的皱纹像是刻下的年轮,却掩不住眼中的和善。
屋里陈设简朴,八仙桌上铺着一块带着补丁的桌布,墙上挂着几幅老照片,其中一张是小雨小时候和奶奶的合影。
柜子上摆着一台老式钟表,"嘀嗒嘀嗒"地走着,墙角的一台老旧缝纫机上堆着待缝的衣物。
"奶奶,这是我高中同学余文波,现在在村小学当老师呢。"小雨介绍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。
"好好好,当老师好啊!教书育人,最光荣的职业!"老人家慈祥地看着我,一边往桌上摆着饭菜。
晚饭很简单,一盘炒青菜,一碟咸鸭蛋,还有一碗肉末茄子,却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。
小雨的奶奶很健谈,给我们讲了许多她年轻时的故事,包括她当知青时在农村插队的经历,那些艰苦却充满温情的日子。
吃完饭,小雨示意我跟她到院子里去。
夜空中繁星点点,远处传来村民放映露天电影的声音,隐约能听到人们的欢笑声。
"文波,明天我要回省城了,"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,"这是五百块钱,你拿去给你三舅吧。"
我连忙推辞:"不行,这怎么好意思..."
"别推辞了,就当是我借给你的,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给我。"她坚持道,将信封塞进我的手中。
我摸着那个信封,质感朴实,却沉甸甸的。
"咱们这交情,还用得着这么见外吗?"她轻声说,"再说了,我工资不少,这点钱不算什么。"
我的眼眶湿润了,接过钱包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在微弱的月光下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,但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温暖。
"其实,我一直很佩服你,"她轻声说,"高中时就是。你家里条件不好,却从来不抱怨,总是默默努力。"
她顿了顿,继续说:"你知道吗,我们班很多人都看不起你穿的旧校服,但我却觉得你是最棒的。每次看到你早上第一个到教室擦黑板,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关灯,我就在想,这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。"
月光下,她的眼睛闪着光,宛如星辰。
我突然意识到,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孩,她的心思比我想象的要细腻得多。
"小雨,谢谢你。"我真诚地说,感觉喉咙有些哽咽。
"别谢我,我们是朋友啊。"她笑着说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,递给我。
那是一块白色的手帕,边缘绣着一圈蓝色的小花,散发着淡淡的皂香。
"嗯,我记得这块手帕。"我小心地接过,"高三那年,你用它包扎过我被篮球砸伤的手指。"
她惊讶地看着我:"你还记得啊?"
"当然记得,"我笑了,"你还教我背英语单词,每次我记不住,你就故意皱眉头,说我笨死了。"
我们相视一笑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单纯的高中时代。
"不过你得答应我,"她收起笑容,认真地说,"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,别总是为别人着想。你知道吗,人这一生,首先得善待自己,才能更好地帮助别人。"
回家的路上,我的心情复杂至极。
口袋里的钱沉甸甸的,像是一份责任,也像是一份希望。
手中的手帕则轻如鸿毛,却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感。
夜很静,只有虫鸣和远处犬吠偶尔打破这份宁静。
路过生产队的晒场,几位老人还在乘凉,借着微弱的月光下棋,棋子落在木板上"啪啪"作响。
"小文啊,这么晚才回来?"其中一位老人认出了我,招呼道。
"嗯,在同学家吃了顿饭。"我停下脚步,简单地回应。
"哦,是那个林村长的孙女吧?刚才看见你们一起走过去。"另一位老人意味深长地笑道,"人家姑娘可是大学生,在省城工作呢。"
我没有多说,只是礼貌地告别,继续往家走。
老人们的话却在我耳边回荡,我和小雨之间的差距,不仅仅是地域和工作,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可能性的差距。
第二天早上,我来到三舅家。
他正在院子里修一辆破旧的自行车,浑身沾满了油污,额头上的汗水混合着灰尘,在脸上划出几道痕迹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,看见是我,连忙放下手中的扳手,用一块更脏的布擦了擦手。
"小文,这么早就来了?吃了没?进屋坐。"他热情地招呼我。
"三舅,这钱你拿去用吧。"我没有进屋,直接把信封递给他。
他愣了一下,接过信封,打开一看,眼睛瞬间湿润了:"小文,这...这是哪来的?"
"我...我找朋友借的。"我有些结巴地说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三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沉默了良久,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:"谢谢你,小文。你放心,等修车铺的生意好起来,我一定还你。"
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,带着常年劳作的温度。
我注意到院子角落里堆着几个带着锈迹的旧自行车架,那是他收来准备翻新出售的。
三婶从屋里走出来,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,看见我,惊讶地问:"小文来了啊?坐下来喝碗稀饭再走。"
"不了三婶,我还要赶去学校呢。"我婉拒道。
"那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。"她放下盆子,转身回屋,很快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,"拿着,路上吃。"
我接过馒头,心里一暖,匆匆告别。
走出老远,回头一看,三舅和三婶还站在院门口,朝我挥手。
阳光下,他们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,却又那么坚韧。
就这样,表哥的学费问题解决了。
一周后,我收到了小雨的一封信,信中说她已经安全回到省城,工作很忙,但很充实。
她还画了一幅漫画,是我站在讲台上,被一群小朋友包围的样子,画得歪歪扭扭却很生动。
信的最后,她写道:"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,有机会去省城看看。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些高楼大厦,去逛逛那些你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商场。当然,你得先把钱还给我才行,哈哈!"
看着她俏皮的文字,我不由自主地笑了。
把信小心地折好,夹在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里——鲁迅的《朝花夕拾》,这是我大学时买的第一本课外书,书角已经有些卷曲,但我一直珍藏着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依旧在村小学教书,空闲时间帮父母干活。
清晨,我会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,驮着妹妹小红上学,途经那条小河时,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片杨柳,仿佛还能看到小雨站在那里朝我微笑。
每个月发了工资,我都会存一部分,打算尽快还清欠小雨的钱。
有时,夜深人静时,我会站在窗前,望着远处省城方向的灯光,想象小雨在那里的生活,是否如她信中所说的那样忙碌而充实。
转眼到了秋天,枯黄的落叶铺满了村小学的操场,孩子们跑过,扬起一片金黄。
这一届的学生特别调皮,尤其是后排的小刘,每次上课都心不在焉,作业也总是拖拉。
我特意找他谈了几次话,才知道他父亲常年在外打工,母亲也要下地干活,家里没人能辅导他功课。
于是,我开始每天放学后给他补课,从拼音开始,一点一点教他认字。
渐渐地,他的成绩有了起色,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。
看着他稚嫩的笔迹一天天变得工整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。
"余老师,我以后也要当老师,像你一样!"有一天,他突然对我说。
那一刻,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。
一天傍晚,正在批改作业的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。
抬头一看,只见三舅骑着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停在学校门口,引得一群小学生围观。
"小文,下班了没?"他隔着窗户朝我喊道,脸上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要灿烂。
"马上就好,三舅,你先进来坐会儿。"我连忙招呼他。
三舅小心地把摩托车支好,走进教室,好奇地打量着黑板上的粉笔字和墙上的学生作品。
"你这工作环境不错啊,"他笑着说,"就是太辛苦了。"
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,我收拾好书包,跟三舅一起离开了学校。
"三舅,你这摩托车是新买的?"我好奇地问。
"嗯,修车铺生意好了,多接了几个大活,存了点钱。"他骄傲地拍拍摩托车的坐垫,"来,坐上去,带你兜风去。"
我有些犹豫:"不用了吧,我骑自行车就行..."
"别废话,上来。"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坐上了后座。
摩托车发动起来,带着我们穿过乡间小路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田野里的稻谷已经泛黄,农民们正忙着收割,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下染上了一层金色。
"三舅,我们这是去哪儿啊?"我大声问道,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。
"回家!今天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!"他的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到了我家,才发现家里已经坐满了人,父母、三婶,还有几个亲戚都在,桌上摆满了菜肴,甚至还有两瓶珍贵的汾酒。
"这是什么情况?"我惊讶地问。
"大强的奖学金下来了!"三舅激动地宣布,"一等奖学金,全院只有三个名额!"
屋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。
三舅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,里面是五百块钱:"小文,这钱你拿去还给你朋友吧。多亏了你那天帮忙,大强在学校适应得很好,没有后顾之忧,才能专心学习拿到奖学金。"
我接过钱,心里又酸又甜,想起那个春天的傍晚,河边的杨柳,还有小雨灿烂的笑容,一种莫名的勇气在心中升起。
晚饭后,趁着酒意,我突然对父母说:"爸,妈,我想去省城看看。"
父亲放下手中的酒杯,看了我一眼:"去吧,年轻人应该多见见世面。"
母亲则担忧地说:"你一个人去省城,路上小心啊。那地方大,人又多,别走丢了。"
"放心吧,妈,我有朋友在那儿。"我笑着安慰她。
三舅拍拍我的肩膀:"小文长大了,懂事了。去看看也好,开阔开阔眼界。"
次日,我请了两天假,带着三舅还的钱和家里的一些土特产——母亲特意包的咸鸭蛋和腌制的酱菜,踏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。
汽车老旧,座椅破旧不堪,车厢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。
有背着大包小包去省城做生意的小商贩,有去看病的老人,还有像我一样去省城"见世面"的年轻人。
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,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,从乡村的田野到小城镇的街道,再到越来越密集的高楼大厦。
终于,在颠簸了六个多小时后,我到达了省城的长途汽车站。
省城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。
高楼大厦鳞次栉比,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商场橱窗里展示着各种时髦的衣服和电器,街边的小摊贩叫卖着各种小吃,空气中弥漫着陌生而复杂的气息。
我站在车站门口,手里紧紧攥着小雨的地址和那五百块钱,感到一阵茫然。
在问了几个路人后,我终于找到了去往小雨公司的公交车。
车上人很多,我紧紧抓着扶手,生怕摔倒或者被偷了钱包。
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,我不禁感慨,这与我生活的小县城有多么大的不同。
半小时后,我来到了小雨工作的外贸公司。
那是一栋十层高的写字楼,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门口停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轿车。
走进大厅,我被里面的装修震撼了——大理石地面,水晶吊灯,还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和前台小姐。
"您好,请问您找谁?"前台小姐礼貌地问道,声音带着一种我不熟悉的都市腔调。
"我...我找林小雨。"我有些局促地说,不自觉地把双手背在身后,生怕被人发现我摩擦得通红的手指。
前台小姐拨通了内线电话:"林小姐,这里有位..."她看了我一眼,停顿了一下,"有位先生找您。"
电话那头传来了小雨的声音,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,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惊讶。
公司前台的接待员告诉我,林小雨刚去见客户了,中午才会回来。
我只好在附近的公园里等待。
公园里设施完善,有儿童游乐区,有老人下棋的凉亭,还有情侣散步的小径。
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,看着来往的行人,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,有穿着时尚的年轻人,还有带着洋娃娃的小女孩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都市的节奏和自信。
我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。
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,我是不是落后了?
小雨已经在外企工作,穿着时髦的职业装,和外国客户打交道;而我还在乡下教书,穿着朴素的衣服,每天面对的是一群淘气的孩子。
虽然教书育人是神圣的职业,但我是否有勇气追求更大的舞台?
是否应该像许多年轻人一样,离开家乡,到这样的大城市闯一闯?
正当我胡思乱想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:"文波?真的是你吗?"
抬头一看,是小雨。
她穿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,脚上是一双小巧的高跟鞋,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和一个公文包,头发挽成一个干练的发髻,看起来干练而优雅。
"小雨!"我连忙站起来,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。
"你怎么来省城了?"她惊喜地问,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喜悦。
"我...我是来还钱的。"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五百块钱,递给她。
她愣住了,随即笑了起来:"你专门为这个来的?"
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:"也想看看你,看看省城。"
她接过钱,随手塞进包里,然后拉着我的手:"走,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省城。"
她的手温暖而柔软,与我因劳动而粗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。
那一天,小雨请了半天假,带我游览了省城的各个角落。
我们去了博物馆,看那些古老的文物;逛了商场,惊叹于琳琅满目的商品;走过城市的中心广场,看人们放风筝、跳集体舞;在江边散步,感受城市的脉搏;最后在一家小餐馆吃了晚饭。
"这是我第一次请客,"她笑着说,"在这家店,我当年刚来省城时经常光顾,因为价格便宜,但味道很不错。"
店面不大,但干净整洁,墙上贴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留下的字条和照片。
服务员是个中年妇女,认出了小雨,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。
"林小姐又带新朋友来啦?"服务员笑着问,熟练地擦拭桌面。
"这是我高中同学,从老家来的。"小雨介绍道。
我们点了几个家常菜,一边吃一边聊天。
我告诉她村里的变化,学校新添了几台电风扇,孩子们如何调皮,以及三舅修车铺生意好转的事。
她则告诉我公司的情况,如何与外国客户打交道,学习英语的困难,以及大城市生活的各种压力。
"文波,你有没有想过来省城发展?"她突然问道,眼神真挚地看着我。
我叹了口气,放下筷子:"想过,但我觉得自己不适合。我是个乡下人,在这里会水土不服的。"
"别这么说,"她认真地看着我,"你比你想象的要勇敢得多。记得那天在河边,我问你敢不敢去我家,你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。"
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"那不一样..."
"怎么不一样?"她反问,"勇气就是勇气,无论是面对困难、面对挑战,还是面对未知的环境。你有这种勇气,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。"
窗外的霓虹灯开始闪烁,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。
"你瞧,这座城市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,"她继续说,"教育行业也是如此。这里的培训机构很多,薪水比村小学高得多。"
"而且,"她顿了顿,补充道,"我们公司正在招聘英语培训师,负责给员工上课。你可以试一试,我觉得你很适合。"
"我?"我惊讶地指着自己,"我英语很一般啊。"
"但你是老师啊,"她笑着说,"教学方法和技巧,这些你都有。英语可以慢慢学,但教书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。"
回到村里后,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。
他们坐在那张已经有些摇晃的旧木桌前,神情复杂。
"儿子,如果你想去,就去吧。"父亲沉默良久,最后说,"别像我们一样,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地方。"
母亲擦着眼泪:"只要你过得好,在哪里都行。就是你走了,家里就剩我们老两口和小红了。"
"妈,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。"我握住母亲粗糙的手,心里一阵酸楚。
"去吧,去闯一闯。"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,"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追求。"
两周后,我递交了辞职申请,把班上的事务交接给了新来的年轻教师。
离别那天,全班的学生都来送我,他们送了一张亲手制作的贺卡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:"余老师,我们永远记得您!"
看着这些稚嫩的笔迹,我的眼眶湿润了。
最后一次站在讲台上,我环顾这个已经陪伴我两年的教室——斑驳的墙壁,嘎吱作响的讲台,窗台上学生们种的小花,黑板上未擦净的粉笔痕迹。
每一处都承载着我的记忆和情感。
那个曾经需要我特别辅导的小刘,现在已经能流利地朗读课文了,他红着眼眶问我:"余老师,您什么时候回来?"
我蹲下身,平视着他的眼睛:"等你上初中时,我一定回来看你。到时候,你要考出好成绩给我看。"
他郑重地点点头,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。
收拾好简单的行李,我背着那个已经褪色的帆布包,再次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。
车窗外,故乡的景色渐渐远去——那片熟悉的田野,那条蜿蜒的小河,那片随风摇曳的杨柳。
我知道,我正在告别的,不仅仅是一个地方,更是生活的一种方式。
感谢那年春天的一次勇气,让我遇见了改变命运的机会;更感谢生活中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,教会了我面对困难时不退缩的勇气。
如今,我已在省城工作了几年,从一个乡村教师成长为一名颇受欢迎的培训师。
我和小雨的关系也在这些年里悄然改变,从同学,到朋友,再到生活的伴侣。
每年过年,我们都会回村里看望父母和三舅一家。
表哥大强已经是一名工程师,三舅的修车铺也扩大成了一家汽修厂,父亲不再养鸡,而是在村委会担任保安,母亲也不用再起早贪黑卖馄饨了。
有时候,我会带着小雨去那条小河边散步,回忆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下午。
河水依旧静静流淌,杨柳依旧随风摇曳,但站在河边的我们,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们。
我们的手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,眼中多了一份历经岁月的沉淀,心中多了一份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。
人生就像那条河,看似平静,实则暗藏波澜。
重要的不是河有多宽,水有多深,而是你是否有勇气涉水而过,到达彼岸。
而我,很庆幸自己当年有那份勇气,敢于说出那个简单却改变命运的词——"敢"。
河边的风依旧清爽,但不再让我感到彷徨配资论坛登录入口官网,因为我知道,无论未来如何变化,只要保持那份勇气,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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